宋耀珍，男，1965年出生，山西靜樂人。詩人，作家。出版有詩集《第三人稱》《結束或開始》、短篇故事集《奇枝怪葉——中國志怪故事集》、兒童系列幻想小說《小鎮的秘密》（《飛行人》《夢想家》《疊世界》）等，其中《夢想家》獲2016-2018年度“趙樹理兒童文學獎”。

如果我們放棄現在對文學的教材式的概念認定，回到起點，我們或許必須承認，神話傳說實際已經具有了現在文學的所有特征，甚至有些方面要更突出，或者可以說是超越我們現在的狹義文學價值的。比如，在神話傳說中的想象，夸張、荒誕，以及通過這些所展現出的精神意義。所以，我覺得，應該不是神話傳說孕育了后世文學，神話傳說更不是后世文學的素材。不論是哪個民族的神話傳說，本身就是獨具魅力和價值的文學藍本。

也正是這一點，后世常常將神話傳說作為研究對象，在其中尋找所蘊含的人類起源和發展的精神支撐。像魯迅先生以“神話”那樣寫出《故事新編》的近乎僅有。所以，從這一點來看，宋耀珍的《故事新編》就不僅僅是需要文學的智慧和藝術的感悟，同時需要精神上的勇氣，因為寫不好就容易授人以柄。但是，從其所節選的這些作品來看，這一點擔心是多余的。

文學的價值實際上從神話傳說時期就已經確定，那就是人類將自我從世界其他生命存在中剝離出來，將人類的生命凌駕于其他生命之上所衍生出的價值觀。這種價值觀中就包含了從有記載以來人類的一切行為及其結果。從最初的生存，到因為生存所產生的越來越多的占有，越來越多的欲望，以及因為占有和滿足欲望產生的各種手段，各種行為等等，續寫著各個民族，各個國度的歷史。數千年來，我們看到的似乎是在不斷的變化，但是，沉靜下來，我們如果上溯到歷史的起始，然后再往回走，我們審視人類的所有行為，我們就應該看到，本質上的變化并不多，反而，因為人的行為，人類自身出現了無數生命本初沒有的東西，人類的不斷發展和對自然的顛覆反而給人類帶來了各自自身必須面對的問題。

所以，我們從中外文學作品中，尤其是那些極為優秀的，可以代表人類共性存在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優秀的作家總是將審視的目光搭建在歷史、現實與未來的必須通道中，而且所涉及的問題、事件、人物等等總是帶有穿越性，穿越國度，穿越民族，穿越時間的，因而得敘述出的內容總是反映著整個人類的普遍價值意義。正像諾貝爾文學獎金將原來授予“最近一年來在文學方面創作出具有理想傾向的最佳作品的人”的標準，改為“近年來創作的”或“近年來才顯示出其意義的”作品，而且將“文學作品”的概念擴展為“具有文學價值的作品”。這種縮微的變化實際上帶來的傾向是巨大的。

從這一層面來看，我們就可以清楚，一個優秀的作家不能受題材和時代的限制，而是要具有從任何存在中發現價值的認知能力和表現能力。

作為久已存在的神話傳說，它們所講述的內容和附著在內容的意義和價值是相對定型的。在這些神話傳說中，我們能看到的價值和意義實際上和我們現在人類生存面臨的價值和意義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所以，如果將這些已經在人們內心形成固定認知的神話傳說拿來重新創作，無疑需要有不同的價值認知，而且這種認知又是能被我們現代的人接受和有同感的。在這一點上，就需要一個創作者有著非同一般的“價值”認知能力，而且是文學性的。

與魯迅先生的《故事新編》一樣，宋耀珍的《故事新編》選取的也是我們熟知的神話故事和人物，但是，因為要表現的是屬于宋耀珍對人類存在的價值觀，所以，他筆下的這些神話人物和事件所具有的寓意是不同于魯迅先生的，看上去發生的事還像原來那樣，但是，宋耀珍通過這些事表現出來的價值趨向是完全融入現代人存在意識的。也因此，其中的批判性，反思性，警覺性，呼喚性就已經是脫離了原來的神話傳說的，這種脫離性實際上就變成了其作品中的高度現實意義和文學價值。

在《女媧神跡錄》里，在寫“詩人”的誕生時，當女媧對詩人說，“你這樣的身體真不適合在烈日下勞作，我命名你為詩人，你可以給音樂家譜就的曲子配寫歌詞，愉悅的曲子配上快樂的詩句，悲傷的曲子配上催人淚下的詩句”時，宋耀珍是這樣寫詩人的回答的。

“他反駁道：‘為什么要給音樂配上詩句呢？為什么要把詩歌作為音樂的附庸呢？我要有自由表達的權利，我要讓詩歌成為一種獨立的聲音。’”因為詩人的堅持，所以，女媧同意了他的要求，而且說“詩人啊，我答應給予你你要的品質，但同時也永遠賦予你虛弱的身體，讓你只能發聲，而沒有行動的體魄和能力。”最后，造物造人的女神女媧就聽到了詩人吟頌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

我們從這個細節里可以看出，宋耀珍通過女媧和她創造的萬物之間的關系，揭示的是人的各種欲望的產生和本性的堅持與改變。可以說，人類的存在的許多現象在一開始就已經決定。

在《猛士刑天》里，宋耀珍通過發生在部落之間的戰爭，也即發生在黃帝、炎帝之間的戰爭，揭示了人類歷史的普遍發展史。而在這幾場戰爭中，堅守著美好音樂的大力士刑天的命運尤其值得思考。他不想卷入戰爭，但卻因為想阻止戰爭而與黃帝開戰，最后因為生命秘密被出賣而失去頭顱。具有深意的是，刑天“沒有頭顱的身體繼續幸存在世上，并且讓他的雙乳變成眼睛，肚臍變成嘴巴，讓他一手持盾一手持戟，讓他憤怒狂舞的形象作為警示，長存在黃帝的腦海中，讓他同他異常的形象一樣不朽。”實際上，宋耀珍用刑天的形象是要告訴人類，戰爭終將毀滅人類，雖然可以取得一時的勝利，但是任何勝利都是用巨大的犧牲和毀滅達成結果的。

宋耀珍對人類的悲憤情懷尤其突出的體現在《君子國》里。君子國是一群“性情平和、淡薄名利，尤其是謙讓的品行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的人，但是這樣的一群人卻得了一種怪病，他們“常常不是扭傷了腳踝就是摔斷了腿，或者走著走著就感到渾身無力癱倒在地上”，為了改變這種困境，他們想盡了辦法，在決定搬遷的過程，他們碰到了一系列的事。但是，最后的結果依然是“君子國的人數在急劇減少，女君子們卻沒有生育能力。”真正值得思考和文學價值的是作品最后寫的這個結果“有一個君子曾在夢中問過一位神祇其中的緣由，那位神祇始終緊閉嘴唇不予解釋。”

“不予解釋”這是一個沒有結果的結果，但是，這個問題卻也正是人類長期無解的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實際上不是神話，也不是傳說，就是人類必須面對的真實存在。也許什么時候，這種病不而愈了，人類自己就創造了新的神話和傳說。

嚴肅的講，宋耀珍的《故事新編》借神話表現的了極為深刻的現實，提出的正是具有文學價值的思考。僅這一點，就是極有意義的創作。

作者簡介

梁生智，山西定襄人，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忻州市作家協會秘書長。《五臺山》文學期刊原主編，現任秀容書院博物館館長。在《詩刊》《星星詩刊》《詩歌報》《詩神》《黃河》《山西文學》等報刊發表小說、散文、詩歌、評論作品若干。出版詩集《一個人的愛情》《今天已成往事》。